阅片灯里的年轮
分类:
住培专栏
作者:
来源:
医务科
发布时间:
2025-11-26
我的办公室永远亮着两盏灯:头顶的日光灯管,和桌前那台二十寸的阅片灯。前者照亮堆满胶片袋的桌面,后者裹着黑白灰的影像纹理,把放射科的住培时光,一圈圈刻成了掌心的年轮。
第一次以带教老师的身份站在阅片灯旁,是十年前的秋天。规培生小林抱着一沓 CT 胶片站在门口,白大褂的扣子扣到最顶端,连指尖都透着紧绷。那天读的是一张颅脑平扫片,我指着基底节区的低密度灶问 “这是什么期的梗死”,他盯着胶片看了半分钟,声音轻得像落进显影液里的纸:“可能…… 是急性期?” 末了他递来的笔记本上,“脑梗死 CT 分期” 那页被荧光笔涂得发皱,每一行字都写得比格子窄 —— 后来我才知道,他前一晚把教材里的影像特征抄了三遍,还是怕记混了密度和水肿带的关系。
放射科的带教,总绕不开 “等”。小林总在夜班敲开阅片室的门,怀里揣着刚打印的胶片:“老师,您看这个肝占位的强化方式,我标了动脉期和门脉期,还是分不清‘快进快出’和‘快进慢出’。” 他摊开的纸上,用红笔描了病灶的强化曲线,蓝笔勾了周围血管的走行,线条绕得像被风吹乱的线团。我没接他的笔,只把胶片往后翻了两层:“你看这一层,门脉期病灶的密度是不是比肝实质低了?再对比动脉期的强化峰值。” 那天我们对着阅片灯站了近一个小时,直到他突然拍了下额头:“我懂了!是肝癌的典型强化!” 窗外的月光刚好落在胶片上,把他眼里的光衬得更亮 ——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,阅片灯的冷光里,能长出暖的东西。
挫败是藏在胶片缝隙里的。有次讲肺磨玻璃结节的鉴别,我连着报了三个 “典型征象”,规培生小周却皱着眉:“老师,怎么确定这个‘空泡征’不是炎症引起的?” 我愣住 —— 当年我的带教老师,从不是直接报结论的:他会把二十张相似的结节胶片排满整个阅片灯,让我一张张指 “这处空泡更不规则”“这处和胸膜的牵拉更锐利”。那晚我翻出积灰的旧胶片夹,把磨玻璃结节的炎症、腺瘤、腺癌病例各挑了五张,第二天把小周叫到阅片灯旁:“咱们今天不从‘是什么’开始,从‘怎么看’开始。” 那节课的胶片换了八次,小周在最后一张腺癌胶片旁写:“空泡征 + 分叶,是恶性的‘细节拼图’”—— 后来这段讨论,成了他出科考核里最被评委认可的回答。
我的阅片灯旁,渐渐多了个铁皮盒。里面是小林后来画的肝血管解剖图,线条已经稳得像印刷体;是小周整理的 “结节征象对照表”,备注里写着 “跟老师一起对比了 15 张胶片”;还有张折成小方块的便签,是今年的规培生写的:“老师,您让我们摸透胶片的纹理,比直接说诊断有用一万倍。”
记得有一次值夜班,小林突然出现在阅片室门口 —— 他现在是另一家医院的放射科主治医师,怀里抱着的胶片袋上,印着他新单位的 logo。“老师,我带了个疑难病例,想跟您一起看看。” 他把胶片放上阅片灯时,指尖熟练地避开了片子的有效区域,动作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。那天我们对着一张复杂的腹膜转移瘤影像分析到天亮,他指着病灶的种植转移灶说:“我现在带规培生,也会让他们先自己标血管走行。”
窗外的天泛青时,我看见小林的白大褂口袋里,也装着一支墨蓝笔 —— 和当年我总放在阅片灯旁的那支,是同一个牌子。
阅片灯的光还是冷的,胶片的纹理也依旧是黑白灰的。但这些年凑在灯旁的身影、悬在胶片上的指尖、突然亮起的眼神,早把这束光焐成了温的。我摸着阅片灯边缘磨出的包浆,突然明白:放射科的带教从不是 “教” 会谁读片,而是把阅片灯里的光,从我的手里,递到他们的手里 —— 就像当年我的老师,把那盒旧胶片,轻轻放在了我的桌前。
此刻的阅片灯还亮着,新的规培生正站在旁边,指尖悬在胶片上方,眼神里的光,和十年前的小林一模一样。我拿起墨蓝笔,指了指片子上那处细微的骨折线:“咱们先一起,把这张图的‘故事’,慢慢读出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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